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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零零六年六月中上旬,南部連續幾日狂雨,將村莊那條黑龍江漂成滔滔黃河。原本雨勢間驟間歇,溪水吞吐尚稱順暢。誰料十一號適逢漲潮,老天欲「雨」還休,惡水卻從大街溢來。短短一小時內,水先在門口周旋,接著跨過門檻,竄流到客廳,最後入侵廚房。

幸虧下午有人拜訪,在幾位力士幫忙下,家具迅速抬高,逃過浸水劫難。我弟、妹去年早遇淹水之疾,一搬完爸媽的床座,就癱坐在沙發上納涼,神情除了堅毅,還帶著五公升無奈。而我去年人在台北,免了勞役之苦;如今恭逢其盛,不禁想起國小時的住家,那個永遠不會淹水的家……

在國中遷回老家以前,我家位處小學圍牆邊上。正因為跟學校比鄰而居,我每天上學都直接從後門躍下,鮮少繞遠路從校門進入。而學校由於地勢低窪,校地與我家高度相差近一公尺,加上排水系統不良,所以每年夏季幾乎都會淹水。往往中颱或強颱一掃,整個操場頓時成了洞庭湖,除匯集附近商家、住戶的污水外,更連結了學校後面的農田與魚塭。記得有一次水災特別嚴重,桌椅泡爛不說,消防隊還派遣橡皮艇搭救困在二樓休息室的校長。

然而,我們一群野孩子哪會想到農漁貨損失?難得颱風假(那時暑假還常常得上輔導課),我跟鄰居家小孩總會撩起褲管,光著腳丫,瞞著父母泡在充斥榕樹、黑板樹、木麻黃和大王椰子等枝枝葉葉的髒水裡。每每大雨一停,我們家三個小孩便從後門下水,一路上通過層層水關:首先,我們得克服心理障礙,通過躲避球場成千上萬的蚯蚓。因為草地已變水鄉澤國,圍牆邊的混凝土遂成蚯蚓安身立命的最後堡壘。平常不見蹤影的蚯蚓,現在前仆後繼地挨在牆角,模樣煞是嚇人。接著,我們會爬上波浪形的遊樂器材,在上面玩「閃電嗶嗶」,因為地上已成鱷魚潭,無形中限制我們行動,所以當鬼抓人還蠻輕鬆的。玩到一段落後,我們開始循著操場跑道的紅磚邊線遊行。由於內圈泥濘,穿脫鞋會卡在爛泥巴裡,我們顧不得木麻黃鳳梨狀扎人的毬果,脫鞋涉水,朝目的地司令臺前進。

當然,光涉水太無趣,而打水仗又怕弄髒衣服挨罵。不知何故,每次淹水,操場除招來蜻蜓產卵外,更聚集一堆水黽。跟蟋蟀等一干昆蟲相比,水黽長得算是落落大方,沒有駭人的螯與硬毛,更不會盯咬人。我小時常把它們跟日本忍者聯想在一起,好個水上漂輕功。正因為水黽動作敏捷,要抓它們除非有網子。不然,就算幾個小孩包抄,它們一溜煙就不見了。儘管水黽真正沒抓過幾隻,我們玩興不減。一陣嬉鬧後,我們會開始比賽打水漂兒:雖然扁平的瓦片難尋,我們一群人可管不了這麼多,丟就是了。等到玩累了,穿過膝蓋高的雜草,溜幾趟溜滑梯,再去三年級洗手台沖個水,從走廊晃到校門口再次涉水回家。


討喜的水黽(討不討喜以我妹敢不敢抓為原則)


我另一次印象特別深刻的淹水經驗發生在隔壁村。那時我跟大我一歲的堂哥好奇心作祟,決定騎腳踏車巡視災情。一路上,漫漫大水早覆蓋稻田,黃濁濁的泥水橫切柏油路,奔流到更低處的灌溉溝渠。由於雨水勢如破竹,滾滾黃河不止沖歪、沖倒兩旁行道樹,連平常掛在枝頭的死貓布袋都都早已不知漂流何方。雖然水高過膝,汽機車都不能通行,我跟堂哥不顧全身濕漉漉,執意踏著車輪前進。就在我跟堂哥騎到村與村之間的分界橋,準備打道回府之際,卻發現我弟在路旁大哭,而他的兒童車正夾困在溝渠裡!臨行前我千交代、萬交代他不許尾隨,沒想到他騎著車在大後方跟蹤。而我跟堂哥兩人也真是蠻勇,嘴裡淨說我弟的不是,卻不顧自身安危。幸虧田邊有人,冒險幫他打撈腳踏車,不然回家後少不了爸一頓毒打。也在那時,我第一次感覺差一點見不到我弟。

時間回到十一號向晚,我跟我弟兩人悶得慌,決定故地重遊。國小幾年前又翻修一次,現已無淹水之虞。以前泥濘的跑道已改為塑膠材質,涼亭前幾棵老榕樹已遷移,教室旁的扶桑花早不見蹤跡,往昔木造的窗櫺已改為鋁合金,就連混擬土造的溜滑梯都為兒童安全而敲毀……。現在的國小,視野變寬闊了,路線變流暢了,早年幽暗的日式廁所現已鋪上瓷磚,就連跳遠場的砂石都改採高級白沙。以前那個逢颱必淹的「蓄水池」現在乾淨到地上沒有任何木麻黃毬果。

十一號深夜,水退了。媽打電話來,要我們開始打掃,打掃這個現在我一年待不到五十天的房子。不知道下次回來,是何種光景?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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